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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傳播國學經典

      養育華夏兒女

      花月痕·第三十四回 汾神廟春風生麈尾 碧霞宮明月聽鹍弦

      作者:魏秀仁 全集:花月痕 來源:網絡 [挑錯/完善]

      汾神廟春風生麈尾 碧霞宮明月聽鹍弦

      話說癡珠和秋痕由秋華堂大門,沿著汾堤,一路踏月,步到水閣。此時云淡波平,一輪正午,兩人倚欄遠眺,慢慢談心。

      秋痕道:“掬水月在手,這五個字就是此間實景,覺得前夜烘騰騰的熱鬧,轉不如這會有趣?!卑V珠道:“我所以和你對勁兒,就在這點子上。譬如他們處著這冷淡光景,便有無限惆悵。我和你轉是熱鬧場中百端棖觸;到枯寂時候自適其適,心境豁然。好像這月一般,在燈市上全是煙塵之氣,在這里才見得他晶瑩寶相?!鼻锖鄣溃骸澳阏嬲f得出。就如冬間,我是在家里挨打挨罵,對著北窗外的梅花,凄涼的景況盡也難受,然我心上卻干干凈凈,沒有一點兒煩惱;盡天弄那一張琴、幾枝筆,卻也安樂得很。我平素愛哭,這一個月,就眼淚也稀少了。如今倒不好,在你跟前,自然說也有,笑也有,此外見了人到的地方,都覺得心上七上八下的跳動起來,不知不覺生出多少傷感。這不是枯寂倒好,熱鬧倒不好么?”

      癡珠道:“熱鬧原也有熱鬧的好處,只我和你現在不是個熱鬧中人,所以到得熱鬧場中,便不覺好。去年仲秋那一晚,彤云閣里實在繁華,實在高興。后來大家散了,你不和我就同倚在這欄于上么?”秋痕道:“那晚我吹了笛,你還題兩首詩在我的手帕上。忽忽之間,便是隔年,光陰實在飛快?!卑V珠嘆道:“如今他們都有結局,只我和你,還是個水中月哩!”秋痕慘然道:“這是我命不好,逢著這難說話的人!其實我兩人的心不變,天地也奈我何!”癡珠道:“咳!你我的心不變,這是個理;時勢變遷,就是天地也做不得主,何況你我!”秋痕勉強笑道:“好好賞月,莫觸起煩惱?!笨诶镫m這般說,眼波卻溶溶的落下淚來。癡珠就也對著水月,說起別話。

      無奈兩人心中總覺得凄惻,就自轉來。禿頭道:“夜深了,打汾神廟走近些?!鼻锖垡灿X得蒼苔露冷,翠鬢風寒,便說道:“廟門怕落了鎖?!倍d頭道:“我已經叫穆升告訴他們等著?!卑V珠道:“甚好?!币粫?,到了廟前。見大門已閉,留下側門??撮T的伺侯四人進去,便落下鎖,自去睡了。

      癡珠、秋痕剛從大殿西廊轉身,只見心印站在西院門口,讓秋痕進去了,攜著癡珠的手,笑道:“半夜三更,帶領婦女潛入寺院,是何道理?”癡珠道:“我不把汾神廟做個敕賜雙飛寺,就算是循規蹈矩的檀越?!毙挠〉溃骸昂脗€檀越!差不多半個月,一步也沒到我方丈?!卑V珠道:“你怎的不來訪我?”心印道:“你有了家眷,我怎便出人?”癡珠道:“這會還算不得家眷,就使有了家眷,難道方外老友,便和我絕交么?”一面說,一面拉著心印,進來客廳坐下。

      心印道:“君子之交淡如水。淡則跡疏而可久,濃則情縱而難長。你不看這碧桃花,開到如此繁艷,還得幾天排在這里呢?人生該聚多少時,該見多少面,都有夙緣,都有定數。到得緣盡數盡,不特難聚,而且見面也不得一見面。何如少聚幾回,少見幾回,留些未了之緣,剩些不完之數,到得散了,還可復聚,不好么?且如夫婦,原是常聚常見的,然就中也有一定的緣,一定的數。往往見少年失偶的,多是琴瑟之愛篤于常人。大抵濃者必逾節而生災,淡者能寡欲而養福。夫婦朋友,原是一例。你不來尋我,我就也懶于訪你了?!?/p>

      癡珠明知心印此屆議論,是大聲棒喝的意思;正與水閣上心事針對,心上十分感激,卻難一時就自折服,轉說道:“我不信。不見了你十來天,竟有這番腐論!你說少年失偶,多是琴瑟之愛篤于常人,難道那諧老百年的,都不恩愛么?”心印道:“本深則所載者重,土厚則所植者喜。這也看各人的緣有深有淺,各人的數有長有短,我就不能預料了?!卑V珠道:“這論卻通,我不能不割恩忍愛了?!毙挠」笮Φ溃骸澳阌帚露?!我說的正要你保全所愛,難道教你割斷情緣,跟我去做和尚么?”說得癡珠也笑了。

      心印接著道:“大抵我輩不患無情,只患用情有過當處。你聰明人,原不待我一番饒舌。然當局者暗,旁觀者明?!闭f下,只見里間簾子一掀,秋痕突然走出,向心印就拜?;诺眯挠⊥吮懿坏?,口里說道:“怎的,怎的?癡珠,你替我扶起姑娘來!”癡珠也不知所謂。

      秋痕卻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起來,玉容慘淡,滿面淚痕,讓心印歸坐,就傍著癡珠炕邊也自坐下,含淚說道:“大和尚這樣說法,就是頑石也會點頭;何況我還是個人?我原把這個身許給癡珠,你這樣棒喝,我不知感激,我就對不住他?!闭f著,便吊下淚來。心印嘆一口氣道:“難得,難得!姑娘你不要怕,我說的是講個理。你這樣心田,佛天必然保佑你兩人早諧夙愿?!卑V珠接著說道:“良友厚意,我自當銘諸座右。只是做個人,上不能報效君親,下不能蔭庇妻子,有-面目,不死何為!”

      心印笑道:“據你這般說,那自古晚遇的人,都是-然人面,怎么復唐室竟有個白頭宰相,平蔡州卻是個龍鐘秀才呢!”癡珠道:“大器晚成,這也罷了。我想揚雄倘是早死。何至做個莽大夫!王勃若不夭年,安知非個控鶴使?”就向秋痕說道:“便是他們,也只好死在三十左右。你想,西子不逐鴟夷,后來也做了姑蘇老物;太真不縊死馬嵬,轉眼也做了談天寶的白發宮人。就如娼家老鴇,渠當初也曾名重一時,街上老婆,在少年豈不艷如桃李?”

      心印不待說完,哈哈大笑,起身說道;“夜深了,我卻不能陪你高談了?!鼻锖壅鞠蚯暗溃骸拔疫t日要向觀音菩薩前,許下一個長齋愿心不知大和尚肯接引否?”心印笑道:“姑娘拜佛,貧僧定當伺候拈香,這會告退罷?!卑V珠只得叫林喜、李福,拿著手照,送人方丈。這夜癡珠、秋痕添了無限心緒,明曉往后必有變局,只不知是怎樣變法。

      如今且說采秋回家,他爹媽好不喜歡。采秋雖掛念荷生,然一家團聚.做女兒的過年日子,只這一次,因此打起精神,博著父母的歡笑。出了正月,就有杜家親戚排年酒,替采秋接風的、送行的,都說是燈節后就要出嫁韓師爺了。

      不想他媽卻變了卦。原來十二月時候,賈氏怕荷生不放采秋回家,權將紫滄的話答應,如今和藕齋商量翻悔。藕齋是個男人,如何肯依?兩口便拌起嘴來。先前還瞞著采秋說說,以后荷生兌項都齊,這一夜,賈氏竟和藕齋廝吵廝打。驚得采秋不知是為何故,出來勸分了手。聽著兩人嚷的話,才知道他媽變了心。

      當下只得勸藕齋到紫滄家過夜,這邊勸賈氏去睡。賈氏道:“夢仙,我明白對你說,你爹給你走,我是萬分不依的!你要嫁人,許你嫁在本地;要是嫁給了韓荷生,我是這一條老命和他們去拚!”采秋無可致詞,只得噙著眼淚待他媽說完,和他嫂嫂姊妹伺候他睡下;出來,無情無緒的,別了大家,自歸屋里,想前想后,整整哭了一夜。

      次日,藕齋領著紫滄回來,取出荷生初二日回書并詩一首。采秋將信瞧過,遞給紫滄道:“你也看得?!北銓⒃娔畹溃?/p>

      “吳箋兩幅遠緘愁,別有心情紙外留。

      分手匝旬疑隔世,傾心一語抵封侯。

      雙行密寫真珠字,好夢常依翡翠樓。

      為報春風開鏡檻,四圍花影是簾鉤?!?/p>

      采秋念完詩,紫滄也瞧完信,兩人互換。采秋將信再看一過,放下說道:“如今這事鬧翻了,須勞你走一遭,教荷生自己來吧?!弊蠝娴?;“且看你爹轉灣得下來不能,再作商量?!?/p>

      看官,你道藕齋怎講的?他說:“這事現在人人知道,況且欽差大人喜歡荷生得很,買了柳巷屋子給他成親,翻悔起來,我們理短?!迸糊S這話,自是善于看風勢。無奈娘兒們見事不明,又為藕齋和他裝腔做勢,說“兒女親事,是我男人做主的”,因此拿定主意,不準采秋嫁姓韓的,那一張嘴就像眉,哨噪得人發煩。

      紫滄也向賈氏說道:“你的議論固是,但有數節不大妥當。起先你不答應我,我這會可以不管。藕齋口口聲聲答應,只要二千兩身價,問了你,你也這般說。如今人家通依了,銀子也兌齊了,你卻不情愿,教我怎樣對著韓師爺?教藕齋更怎樣對得我?此一節,你想妥當不妥當呢?再貝,采秋年來心事,你也看得出,是要擇人而事。好好一個韓師爺,明年就是殿撰,人家巴結不上。你許了,卻賴起來,無論事不可測,就使平安撒開手,也還可惜。而且千金買妾,是個常事,到得二千金的身價,就也肯加倍破鈔了,你以后何處再尋這機會?”賈氏道:“去年答應,是那老東西逼著我。他會答應你,你和他去講。我心愛的兒女,只有這個女兒,犯不著嫁那姓韓的去做妾。他會做官,他家里還有人,封誥也輪不到我女兒身上,與我更沒相干。別人稀罕他二千兩身價,我姓杜的卻看似泥沙。這會要了他的銀子,以后他做了官,今日去東,明日去西,千山萬水,我從何處找我女兒見一面?”說著便哭起來。紫滄見話不投機,只得委婉說說,走了。

      采秋從這日起,翠眉懶畫,鴉鬢俯梳,真個一日之中,回腸百轉。

      光陰荏苒,已是燈節了。雁門燈市,比太原尤為熱鬧。紫滄和一個楊孝廉逛了一回燈,趁著月色,步上碧霞宮的呂仙閣來,倚欄凝眺。忽聽得隔墻叮當彈起琵琶,先是一聲兩聲,繼而嘈嘈雜雜,終而如泣如訴,十分幽咽;正將手按著工尺,畫出字來,聲卻停了。楊孝廉道:“我聽出三字來,是‘空中絮’?!弊蠝娴溃骸澳銜缘眠@隔墻是誰呢?”

      楊孝廉正要答應,那琵琶又響起來。只聽得嬌聲騫舉,唱道:

      “門外天涯,”

      只第四字聲卻咽住。停一停,琵琶再響,又唱道:

      “知今夜汝眠何處?滿眼是荒山古道,亂煙殘樹。離群征馬嘶風

      立,沖寒孤雁排云度?!?/p>

      楊孝廉道:“好聽得很,真個是大珠小珠落玉盤?!弊蠝娌徽Z。接下唱是:

      “嘆紅妝底事也飄零,空中絮!”

      唱停了,琵琶聲劃然一聲也停了。楊孝廉道:“這不是‘空中絮’三字么?真個四弦一聲如裂帛,凄切動人?!弊蠝娴溃骸斑@支詞,我是見過,不想他竟譜上琵琶了?!?/p>

      楊孝廉道:“調是《滿江紅》,我卻不曉得此詞?!弊蠝娴溃骸澳懵?!”只聽得琵琶重理,又唱道:

      “沙侵鬢,深深護;冰生面,微微露。況蒼茫飛雪,單車難駐。昨宵

      偎倚嫌更短?!?/p>

      到這一句,唱的聲便咽起來,琵琶的手法也亂起來,以下便聽不出,就都停了。紫滄十分難受,楊孝廉道:“怎的不唱了?”紫滄慘然道:“以下的詞還有四句,是:‘今朝相憶愁天暮。愿春來及早,報花開。歡如故’,”楊孝廉道:“你怎的見過這支詞?”紫滄道:“你道唱的是誰?”楊孝廉道:“我都不曉得?!?/p>

      紫滄道:“這隔墻就是杜家,唱的就是采秋。這詞是他來時,韓荷生做的送他。他裱起來掛在屋里,我因此見過。如今卻譜上琵琶了?!睏钚⒘溃骸肮值缽椀萌绱撕?!他好久不替人彈唱了,我今日出來就值!只他不是要嫁給韓家么?”紫滄道:“韓家的銀,早就兌在我鋪里。不想他媽可惡得很,臨時又翻悔起來?!睏钚⒘溃骸八??”紫滄道:“他爹倒好說,就是這兩個老東西不和,鬧起風波。如今是一個依,一個不依?!睏钚⒘溃骸拔衣犝f身價是二千兩,這就算頂好的機遇了。他媽還刁難什么?”于是兩人說說,下得閣來,各自步月分路而去。正是:

      三五月團外(囗內欒),六街春如許。

      獨有傷心人,自作琵琶語。

      欲知后事,且聽下回分解。

      關鍵詞:花月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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