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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傳播國學經典

      養育華夏兒女

      列傳·卷一百零五

      作者:歐陽修、宋祁等 全集:新唐書 來源:網絡 [挑錯/完善]

        李德裕

        李德裕,字文饒,元和宰相吉甫子也。少力于學,既冠,卓犖有大節。不喜與 諸生試有司,以廕補校書郎。河東張弘靖辟為掌書記。府罷,召拜監察御史。

        穆宗即位,擢翰林學士。帝為太子時,已聞吉甫名,由是顧德裕厚,凡號令大 典冊,皆更其手。數召見,賚獎優華。帝怠荒于政,故戚里多所請丐,挾宦人讠冋 禁中語,關托大臣。德裕建言:“舊制,駙馬都尉與要官禁不往來。開元中,訶督 尤切,今乃公至宰相及大臣私第。是等無佗材,直泄漏禁密,交通中外耳。請白事 宰相者,聽至中書,無輒詣第?!钡廴恢?。再進中書舍人。未幾,授御史中丞。

        始,吉甫相憲宗,牛僧孺、李宗閔對直言策,痛詆當路,條失政。吉甫訴于帝, 且泣,有司皆得罪,遂與為怨。吉甫又為帝謀討兩河叛將,李逢吉沮解其言,功未 既而吉甫卒,裴度實繼之。逢吉以議不合罷去,故追銜吉甫而怨度,擯德裕不得進。 至是,間帝暗庸,讠木度使與元稹相怨,奪其宰相而己代之。欲引僧孺益樹黨,乃 出德裕為浙西觀察使。俄而僧孺入相,由是牛、李之憾結矣。

        初,潤州承王國清亂,竇易直傾府庫賚軍,貲用空殫,而下益驕。德裕自檢約, 以留州財贍兵,雖儉而均,故士無怨。再期,則賦物儲牜刃。南方信禨巫,雖父母 癘疾,子棄不敢養。德裕擇長老可語者,諭以孝慈大倫,患難相收不可棄之義,使 歸相曉敕,違約者顯置以法。數年,惡俗大變。又按屬州非經祠者,毀千余所,撤 私邑山房千四百舍,寇無所廋蔽。天子下詔褒揚。

        敬宗立,侈用無度,詔浙西上脂朅妝具,德裕奏:“比年旱災,物力未完。乃 三月壬子赦令,常貢之外,悉罷進獻。此陛下恐聚斂之吏緣以成奸,雕窶之人不勝 其敝也。本道素號富饒,更李锜、薛蘋,皆榷酒于民,供有羨財。元和詔書停榷酤, 又赦令禁諸州羨余無送使。今存者惟留使錢五十萬緡,率歲經費常少十三萬,軍用 褊急。今所須脂朅妝具,度用銀二萬三千兩,金百三十兩,物非土產,雖力營索, 尚恐不逮。愿詔宰相議,何以俾臣不違詔旨,不乏軍興,不疲人,不斂怨,則前敕 后詔,咸可遵承?!辈粓?。方是時,罷進獻,不閱月,而求貢使者足相接于道,故 德裕推一以諷它。

        又詔索盤絳繚綾千匹,復奏言:“太宗時,使至涼州,見名鷹,諷李大亮獻之, 大亮諫止,賜詔嘉嘆。玄宗時,使者抵江南捕、翠鳥,汴州刺史倪若水言之, 即見褒納?;矢υ兛棸氡?、造琵琶捍撥、鏤牙筩于益州,蘇颋不奉詔,帝不加罪。 夫、鏤牙,微物也。二三臣尚以勞人損德為言,豈二祖有臣如此,今獨無之? 蓋有位者蔽而不聞,非陛下拒不納也。且立鵝天馬,盤絳掬豹,文彩怪麗,惟乘輿 當御。今廣用千匹,臣所未諭。昔漢文身衣弋綈,元帝罷輕纖服,故仁德慈儉,至 今稱之。愿陛下師二祖容納,遠思漢家恭約,裁賜節減,則海隅蒼生畢受賜矣?!?優詔為停。

        自元和后,天下禁毋私度僧。徐州王智興紿言天子誕月,請筑壇度人以資福, 詔可。即顯募江淮間,民皆曹輩奔走,因牟擷其財以自入。德裕劾奏:“智興為壇 泗州,募愿度者,人輸錢二千,則不復勘詰,普加髡落。自淮而右,戶三丁男,必 一男剔發,規影傜賦,所度無算。臣閱度江者日數百,蘇、常齊民,十固八九,若 不加禁遏,則前至誕月,江淮失丁男六十萬,不為細變?!庇性t徐州禁止。

        時帝昏荒,數游幸,狎比群小,聽朝簡忽。德裕上《丹扆六箴》,表言:“ ‘心乎愛矣,遐不謂矣’,此古之賢人篤于事君者也。夫跡疏而言親者危,地遠而 意忠者忤。臣竊惟念拔自先圣,遍荷寵私,不能竭忠,是負靈鑒。臣在先朝,嘗獻 《大明賦》以諷,頗蒙嘉采。今日盡節明主,亦由是也?!逼湟辉弧断隆?,諷視 朝希晚也;二曰《正服》,諷服御非法也;三曰《罷獻》,諷斂求怪珍也;四曰 《納誨》,諷侮棄忠言也;五曰《辨邪》,諷任群小也;六曰《防微》,諷偽游輕 出也。辭皆明直婉切。帝雖不能用其言,猶敕韋處厚諄諄作詔,厚謝其意。然為逢 吉排笮,訖不內徙。

        時亳州浮屠詭言水可愈疾,號曰“圣水”,轉相流聞,南方之人,率十戶僦一 人使往汲。既行若飲,病者不敢近葷血,危老之人率多死。而水斗三十千,取者益 它汲,轉鬻于道,互相欺訹,往者日數十百人。德裕嚴勒津邏捕絕之,且言:“昔 吳有圣水,宋、齊有圣火,皆本妖祥,古人所禁。請下觀察使令狐楚填塞,以絕妄 源?!睆闹?。帝方惑佛老,禱福祈年,浮屠方士,并出入禁中??袢硕啪跋壬涎?, 其友周息元壽數百歲,帝遣宦者至浙西迎之,詔在所馳驛敦遣。德裕上疏曰:“道 之高者,莫若廣成、玄元;人之圣者,莫若軒轅、孔子。昔軒轅問廣成子治身之要, 曰:‘無視無聽,抱神以靜,形將自正。無勞子形,無搖子精,乃可長生。慎守其 一,以處其和。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,形未嘗衰?!衷唬骸梦岬勒呱蠟榛?,下 為王?!Z孔子曰:‘去子之驕氣與多欲、態色與淫志,是皆無益于子之身?!?陛下脩軒后之術,物色異人,若使廣成、玄元混跡而至,告陛下之言,亦無出于此。 臣慮今所得者,皆迂怪之士,使物淖冰,以小術欺聰明,如文成、五利者也。又前 世天子雖好方士,未有御其藥者。故漢人稱黃金可成,以為飲食器則壽。高宗時劉 道合、玄宗時孫甑生皆能作黃金,二祖不之服,豈非以宗廟為重乎?儻必致真隱, 愿止師保和之術,慎毋及藥,則九廟尉悅矣?!毕⒃Q譎不情,自言與張果、葉 靜能游。帝詔工肖狀為圖以觀之,終帝世無它驗。文宗即位,乃逐之。

        太和三年,召拜兵部侍郎。裴度薦材堪宰相,而李宗閔以中人助,先秉政,且 得君,出德裕為鄭滑節度使,引僧孺協力,罷度政事。二怨相濟,凡德裕所善,悉 逐之。于是二人權震天下,黨人牢不可破矣。

        逾年,徙劍南西川。蜀自南詔入寇,敗杜元穎,而郭釗代之,病不能事,民失 職,無聊生。德裕至,則完殘奮怯,皆有條次。成都既南失姚、協,西亡維、松, 由清溪下沫水而左,盡為蠻有。始,韋皋招來南詔,復巂州,傾內資結蠻好,示以 戰陣文法。德裕以皋啟戎資盜,其策非是,養成癰疽,第未決耳。至元穎時,遇隙 而發,故長驅深入,蹂剔千里,蕩無孑遺。今瘢夷尚新,非痛矯革,不能刷一方恥。 乃建籌邊樓,按南道山川險要與蠻相入者圖之左,西道與吐蕃接者圖之右。其部落 眾寡,饋餫遠邇,曲折咸具。乃召習邊事者與之指畫商訂,凡虜之情偽盡知之。又 料擇伏瘴舊獠與州兵之任戰者,廢遣獰耄什三四,士無敢怨。又請甲人于安定,弓 人河中,弩人浙西。繇是蜀之器械皆犀銳。率戶二百取一人,使習戰,貸勿事,緩 則農,急則戰,謂之“雄邊子弟”。其精兵曰南燕保義、?;?、兩河慕義、左右連 弩;騎士曰飛星、鷙擊、奇鋒、流電、霆聲、突騎??偸卉?。筑杖義城,以制大 度、青溪關之阻;作御侮城,以控榮經犄角勢;作柔遠城,以厄西山吐蕃;復邛崍 關,徙巂州治臺登,以奪蠻險。

        舊制,歲抄運內粟贍黎、巂州,起嘉、眉,道陽山江,而達大度,乃分餉諸戍。 常以盛夏至,地苦瘴毒,輦夫多死。德裕命轉邛、雅粟,以十月為漕始,先夏而至, 以佐陽山之運,饋者不涉炎月,遠民乃安。蜀人多鬻女為人妾,德裕為著科約:凡 十三而上,執三年勞;下者,五歲;及期則歸之父母。毀屬下浮屠私廬數千,以地 予農。蜀先主祠旁有猱村,其民剔發若浮屠者,畜妻子自如,德裕下令禁止。蜀風 大變。

        于是二邊浸懼,南詔請還所俘掠四千人,吐蕃維州將悉怛謀以城降。維距成都 四百里,因山為固,東北繇索叢嶺而下二百里,地無險,走長川不三千里,直吐蕃 之牙,異時戍之,以制虜入者也。德裕既得之,即發兵以守,且陳出師之利。僧孺 居中沮其功,命返悉怛謀于虜,以信所盟,德裕終身以為恨。會監軍使王踐言入朝, 盛言悉怛謀死,拒遠人向化意。帝亦悔之,即以兵部尚書召,俄拜中書門下平章事, 封贊皇縣伯。

        故事,丞郎詣宰相,須少間乃敢通,郎官非公事不敢謁。李宗閔時,往往通賓 客。李聽為太子太傅,招所善載酒集宗閔閣,酣醉乃去。至德裕,則喻御史:“有 以事見宰相,必先白臺乃聽。凡罷朝,由龍尾道趨出?!彼鞜o輒至閣者。又罷京兆 筑沙堤、兩街上朝衛兵。常建言:“朝廷惟邪正二途,正必去邪,邪必害正。然其 辭皆若可聽,愿審所取舍。不然,二者并進,雖圣賢經營,無繇成功?!倍矶陂h 罷,德裕代為中書侍郎、集賢殿大學士。始,二省符江淮大賈,使主堂廚食利,因 是挾貲行天下,所至州鎮為右客,富人倚以自高。德裕一切罷之。

        后帝暴感風,害語言。鄭注始因王守澄以藥進,帝少間,又薦李訓使待詔,帝 欲授諫官,德裕曰:“昔諸葛亮有言:‘親賢臣,遠小人,先漢所以興隆也。親小 人,遠賢士,后漢所以傾頹也?!裼栃∪?,頃咎惡暴天下,不宜引致左右?!钡?曰:“人誰無過,當容其改。且逢吉嘗言之?!睂υ唬骸笆ベt則有改過,若訓天資 奸邪,尚何能改?逢吉位宰相,而顧愛兇回,以累陛下,亦罪人也?!钡壅Z王涯別 與官,德裕搖手止涯,帝適見,不懌,訓、注皆怨,即復召宗閔輔政,拜德裕為興 元節度使。入見帝,自陳愿留闕下,復拜兵部尚書。宗閔奏:“命已行,不可止?!?更徙鎮海軍以代王璠。

        先是太和中,漳王養母杜仲陽歸浙西,有詔在所存問。時德裕被召,乃檄留后 使如詔書。璠入為尚書左丞,而漳王以罪廢死,因與戶部侍郎李漢共譖德裕嘗賂仲 陽導王為不軌。帝惑其言,召王涯、李固言、路隋質之,注、璠、漢三人者語益堅, 獨隋言:“德裕大臣,不宜有此?!弊嬔嫔偎?。遂貶德裕為太子賓客,分司東都。 復貶袁州長史,隋亦免宰相。未幾,宗閔以罪斥,而注、訓等亂敗。帝追悟德裕以 誣構逐,乃徙滁州刺史。又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。開成初,帝從容語宰相:“朝廷 豈有遺事乎?”眾皆以宋申錫對。帝俯首涕數行下,曰:“當此時,兄弟不相保, 況申錫邪?有司為我褒顯之?!庇衷唬骸暗略R嗌赍a比也?!逼馂檎阄饔^察使。后 對學士禁中,黎埴頓首言:“德裕與宗閔皆逐,而獨三進官?!钡墼唬骸氨藝L進鄭 注,而德裕欲殺之,今當以官與何人?”埴懼而出。又指坐扆前示宰相曰:“此德 裕爭鄭注處?!?

        德裕三在浙西,出入十年,遷淮南節度使,代牛僧孺。僧孺聞之,以軍事付其 副張鷺,即馳去?;茨细X八十萬緡,德裕奏言止四十萬,為鷺用其半。僧孺訴于 帝,而諫官姚合、魏謨等共劾奏德裕挾私怨沮傷僧孺,帝置章不下,詔德裕覆實。 德裕上言:“諸鎮更代,例殺半數以備水旱、助軍費。因索王播、段文昌、崔從相 授簿最具在。惟從死官下,僧孺代之,其所殺數最多?!奔醋咱馈笆贾伶?,失于用 例,不敢妄”,遂待罪,有詔釋之。

        武宗立,召為門下侍郎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既入謝,即進戒帝:“辨邪正, 專委任,而后朝廷治。臣嘗為先帝言之,不見用。夫正人既呼小人為邪,小人亦謂 正人為邪,何以辨之?請借物為諭,松柏之為木,孤生勁特,無所因倚。蘿蔦則不 然,弱不能立,必附它木。故正人一心事君,無待于助。邪人必更為黨,以相蔽欺。 君人者以是辨之,則無惑矣?!庇种^治亂系信任,引齊桓公問管仲所以害霸者,仲 對琴瑟笙竽、弋獵馳騁,非害霸者;惟知人不能舉,舉不能任,任而又雜以小人, 害霸也?!疤?、玄、德、憲四宗皆盛朝,其始臨御,自視若堯、舜,浸久則不及初, 陛下知其然乎?始一委輔相,故賢者得盡心。久則小人并進,造黨與,亂視聽,故 上疑而不專。政去宰相則不治矣。在德宗最甚,晚節宰相惟奉行詔書,所與圖事者, 李齊運、裴延齡、韋渠牟等,訖今謂之亂政。夫輔相有欺罔不忠,當亟免,忠而材 者屬任之。政無它門,天下安有不治?先帝任人,始皆回容,積纖微以至誅貶。誠 使雖小過必知而改之,君臣無猜,則讒邪不干其間矣?!庇盅裕骸伴_元初,輔相率 三考輒去,雖姚崇、宋璟不能逾。至李林甫,秉權乃十九年,遂及禍敗。是知亟進 罷宰相,使政在中書,誠治本也?!?

        帝嘗疑楊嗣復、李玨顧望不忠,遣使殺之。德裕知帝性剛而果于斷,即率三宰 相見延英,嗚咽流涕曰:“昔太宗、德宗誅大臣,未嘗不悔。臣欲陛下全活之,無 異時恨。使二人罪惡暴著,天下共疾之?!钡鄄辉S,德裕伏不起。帝曰:“為公等 赦之?!钡略=蛋萆?。帝曰:“如令諫官論爭,雖千疏,我不赦?!钡略V匕?。 因追還使者,嗣復等乃免。

        時帝數出畋游,暮夜乃還,德裕上言;“人君動法于日,故出而視朝,入而燕 息?!秱鳌吩唬骸头坑谐9??!┥畈旃耪x,毋繼以夜。側聞五星失度,恐天 以是勤勤儆戒?!对姟吩唬骸刺熘?,不敢馳驅?!腹澨镉?,承天意?!睂?拜司空。

        回鶻自開成時為黠戛斯所破。會昌后,烏介可汗挾公主牙塞下,種族大饑,以 弱口、重器易粟于邊。退渾、黨項利虜掠,因天德軍使田牟上言,愿以部落兵擊之。 議者請可其言。德裕曰:“回鶻于國嘗有功,以窮來歸,未輒擾邊,遽伐之,非漢 宣帝待呼韓之義。不如與之食,以待其變?!标愐男性唬骸百Y盜糧,非計也,不如 擊之便?!钡略T唬骸吧惩?、退渾,不可恃也。夫見利則進,遇敵則走,雜虜之常 態,孰肯為國家用邪?天德兵素弱,以一城與勁虜確,無不敗。請詔牟無聽諸戎計?!?帝于是貸粟二萬斛。

        會嗢沒斯殺赤心以降,赤心兵潰去。于是回鶻勢窮,數丐羊馬,欲藉兵復故地, 又愿假天德城以舍公主,帝不許。乃進逼振武保大柵杷頭峰,以略朔川,轉戰云州, 刺史張獻節嬰城不出?;佞X乃大掠,黨項、退渾皆保險莫敢拒。帝益知向不許田牟 用二部兵之效,乃復問以計,德裕曰:“杷頭峰北皆大磧,利用騎,不可以步當之。 今烏介所恃,公主爾,得健將出奇奪還之,王師急擊,彼必走。今銳將無易石雄者, 請以籓渾勁卒與漢兵銜枚夜擊之,勢必得?!钡奂匆苑铰允趧?,令雄邀擊可汗于 殺胡山,敗之,迎公主還,回鶻遂敗。進位司徒。

        黠戛斯遣使來,且言攻取安西、北庭,帝欲從黠戛斯求其地,德裕曰:“不可。 安西距京師七千里,北庭五千里。異時繇河西、隴右抵玉門關,皆我郡縣,往往有 兵,故能緩急調發。自河、隴入吐蕃,則道出回鶻?;佞X今破滅,未知黠戛斯果有 其地邪?假令安西可得,即復置都護,以萬人往戍,何所興發,何道饋輓?彼天德、 振武于京師近,力猶苦不足,況七千里安西哉?臣以為縱得之,無用也。昔漢魏相 請罷田車師,賈捐之請棄珠崖,近狄仁杰亦請棄四鎮及安東,皆不愿貪外以耗內。 此三臣者,當全盛時,尚欲棄割以肥中國,況久沒甚遠之地乎?是持實費,市虛事, 滅一回鶻,而又生之?!钡勰酥?。

        澤潞劉從諫死,其從子稹擅留事,以邀節度,德裕曰:“澤潞內地,非河朔比, 昔皆儒術大臣守之。李抱真始建昭義軍,最有功,德宗尚不許其子繼。及劉悟死, 敬宗方怠于政,遂以符節付從諫。太和時,擅兵長子,陰連訓、注,外托效忠,請 除君側。及有狗馬疾,謝醫拒使,便以兵屬稹。舍而不討,無以示四方?!钡墼唬?“可勝乎?”對曰:“河朔,稹所恃以脣齒也。如令魏、鎮不與,則破矣。夫三鎮 世嗣,列圣許之。請使近臣明告:‘以澤潞命帥,不得視三鎮,今朕欲誅稹,其各 以兵會?!钡廴恢?。乃以李回持節諭王元逵、何弘敬,皆聽命。始議用兵,中外 交章固爭,皆曰:“悟功高,不可絕其嗣。又從諫畜兵十萬,粟支十年,未可以破 也?!彼紫嘁帼駨m婀趨和,德裕獨曰:“諸葛亮言曹操善為兵,猶五攻昌霸,三 越漅,況其下哉?然贏縮勝負,兵家之常,惟陛下圣策先定,不以小利鈍為浮議所 搖,則有功矣。有如不利,臣請以死塞責!”帝忿然曰:“為我語于朝,有沮吾軍 議者,先誅之!”群論遂息。元逵兵已出,而弘敬逗留持兩端。德裕建遣王宰以陳、 許精甲,假道于魏以伐磁。弘敬聞,遽勒兵請自涉漳取磁、潞。

        會橫水戍兵叛,入太原,逐其帥李石,奉裨將楊弁主留事。方是時,稹未下, 朝廷益為憂。議者頗言兵皆可罷。帝遣中人馬元實如太原,偵其變。弁厚賄中人, 帳飲三日。還,謬曰:“弁兵多,屬明光甲者十五里?!钡略T懺唬骸袄钍蕴?無兵,故調橫水卒千五百使戍榆社,弁因以亂,渠能列卒如此多邪?”則曰:“晉 人勇,皆兵也,募而得之?!钡略T唬骸澳际慨斠载?,李石以人欠一縑,故兵亂, 石無以索之,弁何得邪?太原一鎧一戟,舉送行營,安致十五里明光乎?”使者語 塞。德裕即奏:“弁賤伍,不可赦。如力不足,請舍稹而誅弁?!卞崛ね醴昶鹩苌?軍,詔元逵趨土門,會太原。河東監軍呂義忠聞,即日召榆社卒入斬弁,獻首京師。

        德裕每疾貞元、太和間有所討伐,諸道兵出境,即仰給度支,多遷延以困國力。 或與賊約,令懈守備,得一縣一屯以報天子,故師無大功。因請敕諸將,令直取州, 勿攻縣。故元逵等下邢、洺、磁,而稹氣索矣。俄而高文端歸命,稱稹糧乏,皆女 子挼穟哺兵。未幾,郭誼持稹首降。帝問:“何以處誼?”德裕曰:“稹豎子,安 知反?職誼為之。今三州已降,而稹窮蹙,又販其族以邀富貴,不誅,后無以懲惡?!?帝曰:“朕意亦爾?!币蛟t石雄入潞,盡取誼等及嘗為稹用者,悉誅之。策功拜太 尉,進封趙國公。德裕固讓,言:“唐興,太尉惟七人,尚父子儀乃不敢拜。近王 智興、李載義皆超拜保、傅,蓋重惜此官。裴度為司徒十年,亦不遷,臣愿守舊秩 足矣?!钡墼唬骸拔岷逕o官酬公,毋固辭?!钡略S株悾骸跋瘸挤庥谮w,冢孫寬中 始生,字曰三趙,意將傳嫡,不及支庶。臣前益封,已改中山。臣先世皆嘗居汲, 愿得封衛?!睆闹?,遂改衛國公。

        帝嘗從容謂宰相曰:“有人稱孔子其徒三千亦為黨,信乎?”德裕曰:“昔劉 向云:‘孔子與顏回、子貢更相稱譽,不為朋黨;禹、稷與皋陶轉相汲引,不為比 周。無邪心也?!紘L以共、鮌、驩兜與舜、禹雜處堯朝,共工、驩兜則為黨,舜、 禹不為黨。小人相與比周,迭為掩蔽也。賢人君子不然,忠于國則同心,聞于義則 同志,退而各行其己,不可交以私。趙宣子、隨會繼而納諫,司馬侯、叔向比以事 君,不為黨也。公孫弘每與汲黯請間,黯先發之,弘推其后,武帝所言皆聽。黯、 弘雖并進,然廷詰齊人少情,譏其布被為詐,則先發后繼,不為黨也。太宗與房玄 齡圖事,則曰非杜如晦莫能籌之。及如晦在焉,亦推玄齡之策。則同心圖國,不為 黨也。漢硃博、陳咸相為腹心,背公死黨。周福、房植各以其黨相傾,議論相軋, 故朋黨始于甘陵二部。及甚也,謂之鉤黨,繼受誅夷。以王制言之,非不幸也。周 之衰,列國公子有信陵、平原、孟嘗、春申,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,亦各有客三千, 務以譎詐勢利相高;仲尼之徒,唯行仁義。今議者欲以比之,罔矣。臣未知所謂黨 者,為國乎?為身乎?誠為國邪,隨會、叔向、汲黯、房、杜之道可行,不必黨也。 今所謂黨者,誣善蔽忠,附下罔上,車馬馳驅,以趨權勢,晝夜合謀,美官要選, 悉引其黨為之,否則抑壓以退。仲尼之徒,有是乎?陛下以是察之,則奸偽見矣?!?

        時韋弘質建言:“宰相不可兼治錢谷?!钡略W嘌裕骸肮苤倜饔谥螄?,其語曰: ‘國之重器,莫重于令。令重君尊,君尊國安。治人之本,莫要于令?!试弧?令者死,益令者死,不行令者死,留令者死,不從令者死。五者無赦?!衷唬?‘令在上而論可否在下,是主威下系于人也?!秃?,風俗浸敝,令出于上,非 之在下。此敝不止,無以治國??锖庠唬骸蟪颊?,國家股肱,萬姓所瞻仰,明主 所慎擇也?!秱鳌吩唬骸螺p其上爵,賤人圖柄臣,則國家搖動而人不靜?!?弘質為人所教而言,是圖柄臣者也。且蕭望之,漢名儒,為御史大夫,奏云:‘歲 首,日月少光,咎在臣等?!垡酝廨p丞相,下有司詰問。貞觀中,監察御 史陳師合上言:‘人之思慮有限,一人不可總數職?!谠唬骸擞x間我君臣?!?斥之嶺外。臣謂宰相有奸謀隱慝,則人人皆得上論。至于制置職業,人主之柄,非 小人所得干。古者朝廷之士,各守官業,思不出位。弘質賤臣,豈得以非所宜言妄 觸天聽!是輕宰相。陛下照其邪計,從黨人中來,當遏絕之?!钡略4笠?,欲朝廷 尊,臣下肅,而政出宰相,深疾朋黨,故感憤切言之。

        又嘗謂:“省事不如省官,省官不如省吏,能簡冗官,誠治本也?!蹦苏埩T郡 縣吏凡二千余員,衣冠去者皆怨。時天下已平,數上疏乞骸骨,而星家言熒惑犯上 相,又懇丐去位,皆不許。當國凡六年,方用兵時,決策制勝,它相無與,故威名 獨重于時。宣宗即位,德裕奉冊太極殿。帝退謂左右曰:“向行事近我者,非太尉 邪?每顧我,毛發為森豎?!币钊?,罷為檢校司徒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,荊南節度 使。俄徙東都留守。白敏中、令狐綯、崔鉉皆素仇,大中元年,使黨人李咸斥德裕 陰事。故以太子少保分司東都,再貶潮州司馬。明年,又導吳汝納訟李紳殺吳湘事, 而大理卿盧言、刑部侍郎馬植、御史中丞魏扶言:“紳殺無罪,德裕徇成其冤,至 為黜御史,罔上不道?!蹦速H為崖州司戶參軍事。明年,卒,年六十三。德裕既沒, 見夢令狐綯曰:“公幸哀我,使得歸葬?!本T語其子滈,滈曰:“執政皆共憾,可 乎?”既夕,又夢,綯懼曰:“衛公精爽可畏,不言,禍將及?!卑子诘?,得以喪 還。

        德裕性孤峭,明辯有風采,善為文章。雖至大位,猶不去書。其謀議援古為質, 袞袞可喜。常以經綸天下自為,武宗知而能任之,言從計行,是時王室幾中興。

        先是,韓全義敗于蔡,杜叔良敗于深,皆監軍宦人制其權,將不得專進退,詔 書一日三四下,宰相不豫。又諸道銳兵票士,皆監軍取以自隨,每督戰,乘高建旗 自表,師小不勝,輒卷旗去,大兵隨以北。繇是王師所向多負。至討回鶻、澤潞, 德裕建請詔書付宰司乃下,監軍不得干軍要,率兵百人取一以為衛。自是,號令明 壹,將乃有功。

        元和后數用兵,宰相不休沐,或繼火,乃得罷。德裕在位,雖遽書警奏,皆從 容裁決,率午漏下還第,休沐輒如令,沛然若無事時。其處報機急,帝一切令德裕 作詔,德裕數辭,帝曰:“學士不能盡吾意?!狈∫?,詔王元逵、何弘敬曰: “勿為子孫之謀,存輔車之勢?!痹拥惹榈?,皆震恐思效。已而三州降,賊遂平。 帝每稱魏博功,則顧德裕道詔語,咨其切于事而能伐謀也。三鎮每奏事,德裕引使 者戒敕為忠義,指意丁寧,使歸各為其帥道之,故河朔畏威不敢慢。后除浮屠法, 僧亡命多趣幽州,德裕召邸吏戒曰:“為我謝張仲武,劉從諫招納亡命,今視之何 益?”仲武懼,以刀授居庸關吏曰:“僧敢入者,斬!”

        帝既數討叛有功,德裕慮忲于武,不可戢,即奏言:“曹操破袁紹于官渡,不 追奔,自謂所獲已多,恐傷威重。養由基古善射者,柳葉雖百步必中,觀者曰: ‘不如少息,若弓撥矢鉤,前功皆棄?!菹抡鞣o不得所欲,愿以兵為戒,乃可 保成功?!钡奂渭{其言。方士趙歸真以術進,德裕諫曰:“是嘗敬宗時以詭妄出入 禁中,人皆不愿至陛下前?!钡墼唬骸皻w真我自識,顧無大過,召與語養生術爾?!?對曰:“小人于利,若蛾赴燭。向見歸真之門,車轍滿矣?!钡鄄宦?。于是挾術詭 時者進,帝志衰焉。

        所居安邑里第,有院號“起草”,亭曰“精思”,每計大事,則處其中,雖左 右侍御不得豫。不喜飲酒,后房無聲色娛。生平所論著多行于世云。

        子燁,仕汴宋幕府,貶象州立山尉。懿宗時,以赦令徙郴州。余子皆從死貶所。 燁子延古,乾符中,為集賢校理,擢累司勛員外郎,還居平泉。昭宗東遷,坐不朝 謁,貶衛尉主簿。

        德裕之斥,中書舍人崔嘏,字乾錫,誼士也。坐書制不深切,貶端州刺史。嘏 舉進士,復以制策歷刑州刺史。劉稹叛,使其黨裴問戍于州,嘏說使聽命,改考功 郎中,時皆謂遴賞。至是,作詔不肯巧傅以罪。吳汝納之獄,朝廷公卿無為辨者, 惟淮南府佐魏铏就逮,吏使誣引德裕,雖痛楚掠,終不從,竟貶死嶺外。又丁柔立 者,德裕當國時,或薦其直清可任諫爭官,不果用。大中初,為左拾遺。既德裕被 放,柔立內愍傷之,為上書直其冤,坐阿附,貶南陽尉。

        懿宗時,詔追復德裕太子少保、衛國公,贈尚書左仆射,距其沒十年。

        贊曰:漢劉向論朋黨,其言明切,可為流涕,而主不悟,卒陷亡辜。德裕復援 向言,指質邪正,再被逐,終嬰大禍。嗟乎!朋黨之興也,殆哉!根夫主威奪者下 陵,聽弗明者賢不肖兩進,進必務勝,而后人人引所私,以所私乘狐疑不斷之隙; 是引桀、跖、孔、顏相哄于前,而以眾寡為勝負矣。欲國不亡,得乎?身為名宰相, 不能損所憎,顯擠以仇,使比周勢成,根株牽連,賢智播奔,而王室亦衰,寧明有 未哲歟?不然,功烈光明,佐武中興,與姚、宋等矣。

      關鍵詞:新唐書,列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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